包括市政府副秘书长朱廷峰在内的三名深圳官员涉嫌收受万泽股份原董事长林伟光的贿赂，金额均数以千万元计。两年前，国家审计署在开展全国土地财政大审计时，发现线索并移交广东省纪委
记者 王婧
万泽实业股份有限公司（000534.SZ，下称“万泽股份”）于9月19日发布公告称：公司董事会于近日收到董事长林伟光的书面辞职报告，林伟光因工作原因辞去在万泽股份的所有职务。
据财新记者了解，林伟光卷入了官员贪腐案件，他涉嫌向多名官员行贿，于7月中旬被广东省中山市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带走协助调查。
财新记者于9月6日向万泽股份发函核实上述情况。9月7日，在广州，万泽股份董事会秘书蔡勇峰向财新记者当面确认：林伟光在中山检方控制之中。会面时，还有中山市检察院反贪局两名检察官在场。
蔡勇峰表示，公司不掌握董事长的涉案情况。两名检察官则表示，案件细节不方便透露。
财新记者从多个消息渠道确认：林伟光协助调查的事项，与万泽股份旗下公司在深圳开发的豪宅项目“云顶香蜜湖”有关。
大约在2006年，该项目地块的用地性质由林地变更为住宅用地。在这一过程中，林伟光涉嫌向时任深圳市国土资源和房产管理局地政处处长的冯现学、时任深圳市规划局建设用地处处长朱廷峰、时任深圳市国土资源和房产管理局局长的张士明行贿，金额均数以千万计。
冯现学已于8月31日被有关部门带走调查，深圳市检察院于9月2日宣布对其立案侦查，称其涉嫌滥用职权罪、受贿罪。冯现学当时的职务为深圳市龙岗区区委书记。
大约在冯现学“落马”一周前，朱廷峰和张士明也已经被广东省纪委带走。46岁的朱廷峰2013年出任深圳市政府副秘书长；张士明则已退休，退休前的职务为深圳市人大常委会秘书长。截至发稿，广东省纪委官方尚未披露对这两名官员的处理结果。
7月11日，万泽股份以“重大资产重组”为由停牌，至今没有复牌。9月19日发布公告，是自林伟光7月被带走之后，万泽股份首度专门围绕他对外披露信息。目前不清楚林伟光是否已恢复自由。
豪宅背后的秘密
“云顶香蜜湖”位于深圳市福田区，整个项目由8栋高层洋房和11套联排别墅组成。在寸土寸金的深圳市中心，这一项目依山傍水。其官网介绍说：该项目背依20余万平方米的山体公园，连接幅员100平方公里连绵山系，三山环抱，前临7万平米水域的莲塘尾水体公园（市政水库公园）。
2012年，“云顶香蜜湖”一期开盘，均价为4.6万元/平方米。公开资料显示，当年深圳新房成交均价为1.89万元/平方米。
这一项目的开发商是深圳市玉龙宫实业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玉龙宫公司”）。工商资料显示，在2012年，玉龙宫公司是万泽股份的全资孙公司。万泽股份公告显示：2013年，万泽股份还为这一项目的二期开发贷款提供担保。这一项目号称“万泽地产生态建筑领域的产品标杆”。
“云顶香蜜湖”是万泽股份最重要的收入和利润来源。公告显示：在2011年至2014年期间，“云顶香蜜湖”共产生实际营业收入22.53亿元，净利润为5.2亿元。
财新记者梳理万泽股份2011年至2014年的年报后发现：在这4年中，万泽股份的营业收入总额约为26.02亿元，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约为3.57亿元。这意味着，在这4年间，“云顶香蜜湖”单个项目的营业收入就占到万泽股份全部营业收入的86.59%；而除去这个项目，整个万泽股份的净利润为负数。
2015年11月，玉龙宫公司正式被万泽股份变卖。即便如此，在2015年1月至11月期间，玉龙宫公司的营业收入依然占上市公司报告期全年总收入的91%。万泽股份在回复深交所对其2015年年报的问询中透露了这一数据。
万泽股份的公告还显示：在玉龙宫公司易主之时，“云顶香蜜湖”的诸多房产仍处于“权利受限”状态。“云顶香蜜湖”项目一期在装修过程中，存在未经规划主管部门批准违规加建的情形，为此深圳市福田区规划土地监察局对加建方进行了处理，并对“云顶香蜜湖”项目登记在玉龙宫公司名下的房产依法实施权利限制。被限制权利的房产共计138套。
截至2015年6月，深圳市规土委第一直属管理局仅同意解除其中31套权利限制。万泽股份的公告称：被限制的权利的107套房产中，有2套属重复计算，因此实际被限制权利的房产数为105套。
这意味着玉龙宫销售“云顶香蜜湖”遇到障碍——即便将房屋销售出去，购房人亦无法完成产权变更。该回复还称，截至2015年4月30日，上述105套受限房产已结转收入30套，已签约未结转收入25套，未售商品房39套，未售商铺11套。
因无法办理房产证，这些豪宅的业主连年上访。知情人士透露称：业主频繁上访，使得有关部门不得不调查“云顶香蜜湖”项目开发全过程。该项目所在地块由林地转为宅地的过程，最终引起有关部门注意。
2014年起，国家审计署低调进行了全国首次土地财政大审计。 接近审计部门的人士向财新记者解释说：在深圳，国土部门在征收土地时，补偿方式分为两种，一种是货币补偿，另一种是“换地”，即在其他地方划拨一块地，转换土地性质后，置换给土地的被征收方。
该人士称：“云顶香蜜湖”此前属于深圳中心区域的林地，变更为宅地后置换给万泽地产。该人士分析称：这或是因为万泽地产此前在其他地方有地块被征收。该人士表示并不清楚万泽地产此前的地块位置。
“一般来说，从深圳中心区域置换到边缘区域是常见做法，但从边缘区域置换到中心区域，较为罕见。”该人士称，“云顶香蜜湖”的地块置换过程由此引发关注。
由于该地块在置换和更改土地性质中或存在权钱交易，这一案件线索此后被移交给广东省纪委。
知情人士透露称：2016年8月，朱廷峰和张士明先后被广东省纪委带走。此后，冯现学向深圳廉政账户退款，金额数以千万元计。在纪检监察机构看来，近十年前的受贿款项，在十年后才选择退赃，这并不正常。冯现学由此案发。
知情人士还透露：朱廷峰和张士明从林伟光处受贿的金额均以千万元计。
再陷“行贿门”
这是万泽股份第二次陷入涉嫌行贿事件。早在 2013年，网络上曾曝光一份万泽地产2008年、2009年中秋节送礼的请示报表与执行清单，涉及深圳官员上百人。报表的右下方均有林伟光的批示以及“深圳市万泽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公章。
当时多家媒体对此进行了报道。不过，万泽地产对外宣称：上述信息完全虚假，甚至连材料上的公章都是假的。
根据2013年5月湖北媒体《楚天都市报》的报道，在这一“行贿门”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之后，万泽地产曾派人到湖北，找到曾任深圳市万泽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办公室主任的湖北人左耀宏。公司怀疑，左耀宏爆料给新闻媒体。而左耀宏在接受《楚天都市报》采访时明确表示：“我见过送礼清单原件”。这一事件最后不了了之。
今年53岁的汕头人林伟光，是“行贿门”的主角。公开资料显示，他毕业于广东医药学院药学专业。在1996年以前，林伟光一直从事与药学相关的职业。1996年，林伟光在深圳进军房地产开发业务，并于日后创办万泽地产，进而成立万泽集团。
在深圳地产界人士看来，万泽集团一直以房地产为主营业务。根据万泽地产官网，该公司在深圳开发了“泰和花园”、“云顶翠峰”、“云顶天海”、“云顶香蜜湖”等项目。2003年起，万泽成立北京分公司，并于2007年在北京开发“万泽御河湾”项目。此外，其在江苏常州亦开发了多个楼盘。
2005年，万泽集团与汕头市电力开发公司签署股权转让协议，收购上市公司汕电力A（000534.SZ）29%的股权，成为第一大股东。2006年，万泽集团增持汕电力A股份至51%，实现控股，而林伟光亦从这一年开始，担任万泽实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2009年，汕电力A正式更名为万泽股份。
根据万泽股份2016年半年报，目前万泽股份的第一大股东是万泽集团，持股52.40%。万泽集团还通过基金管理公司设立了定向资产管理计划——金鹰基金-浦发银行-金鹰万泽1号资产管理计划，持股1.14%。万泽集团与这一资管计划构成一致行动人，共计持股比例为53.54%。
林伟光是万泽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工商资料显示，林伟光个人以及通过深圳市万泽实业有限公司，共计持有万泽集团76.21%的股份。这意味着林伟光间接持有万泽股份40.80%的股票，亦是万泽股份的实际控制人。
2016年7月中旬，公司实际控制人被带走调查，万泽股份却并未对外发布公告。财新记者亦未能获悉林伟光被带走的具体时间点。
但有两个时间点值得注意：7月11日，万泽股份以重大资产重组为由，宣布停牌；7月14日，深圳福田区人大常委会发出通知称：“接受林伟光辞去福田区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代表职务的请求。”
公开信息显示：2012年底，林伟光当选广东省第十二届人大代表；2015年6月，他当选深圳市第六届政协委员。
8月3日，有投资者在万泽股份的“投资者互动平台”上提问：“林伟光董事长辞去区人大代表是否因为网传的万泽地产‘行贿门’事件，希望公司及时予以澄清。”万泽股份于8月18日回复称：林伟光董事长上述辞任系其个人原因。
吊诡的是，万泽股份于8月24日发布的2016年半年报中明确表示，“所有董事均已出席了审议本报告的董事会会议”，但此外，《深圳特区报》9月5日A5版发布了《深圳市政协六届七次常委会议出席、请假人员名单》，该名单显示林伟光属“出席人员”。深圳市政协六届七次常委会议于9月2日召开。关于公告表述和出席名单的准确性，截至财新记者发稿，万泽股份未予回应。
9月14日，财新记者再度向万泽股份发函，要求确认林伟光目前状态。蔡勇峰于9月15日在电话中向财新记者表示：林伟光可于中秋节后与财新记者见面。截至9月19日万泽股份发出公告时，万泽股份未能安排这次会见。
剥离地产业务
万泽股份停牌的理由是进行重大资产重组。公告称，万泽股份拟现金购买江苏图南合金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图南合金”）的部分股权并对图南合金进行现金增资。图南合金主要从事高温合金、 精密合金、特种不锈等高性能合金材料及其制品的研发、生产和销售。
万泽股份早已开始剥离其地产业务。蔡勇峰向财新记者表示：这是万泽股份从2013年起就定下的转型目标，与涉嫌行贿案件毫无关联。
财新记者梳理万泽股份的公告后发现：万泽股份正式开始剥离地产业务，是从2015年开始的，首当其冲的是玉龙宫公司，而“云顶香蜜湖”是玉龙宫公司开发的唯一项目。万泽股份于2015年6月10日对外发布公告称：拟将玉龙宫公司100%的股权，出售给中兴建设有限公司。
当时的公告称：公司业务将从单一的房地产行业转变为以房地产行业和以高温合金材料与互联网金融等新兴产业共同发展的业务发展模式。
这笔交易引发深交所关注。深交所的问询函显示：一旦出售玉龙宫，万泽股份的净利润将为负数。深交所要求该公司披露：“上市公司是否因涉嫌犯罪被司法机关立案侦查或涉嫌违法违规被中国证监会立案调查，最近三年是否收到行政处分或者刑事处罚。”
而万泽股份的回复为：“经核查，上市公司并未因涉嫌犯罪被司法机关立案侦查或涉嫌违法违规被中国证监会立案调查，最近三年上市公司未受行政处分或者刑事处罚。”
与上述交易同时进行的还有，万泽股份将鑫龙海置业公司100%的股权转让给万泽集团。
鑫龙海置业公司亦以地产业务为主，主要负责深圳龙岗区内的房地产开发经营。
2016年2月5日，万泽股份再发公告，称拟以2.71亿元向万宏投资转让子公司深圳万泽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100%股权——深圳万泽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即为2013年首次卷入行贿门的企业，而万宏投资是万泽集团旗下企业。
万泽股份的公告称：公司出售地产业务是为了向高温合金项目提供资金，但考虑到未来两年净利稳定性，公司仍控制着部分盈利能力较强的地产业务。
深圳地产圈人士分析称：万泽股份卷入行贿案件，正是其将部分地产业务从上市公司业务板块中剥离的真正原因。蔡勇峰对此予以否认，并表示公司坚定看好高温合金材料行业。
广发证券于2016年8月29日点评万泽股份的半年报称：“上半年公司实现制造业收入100万元，转型取得第一阶段成果。”该点评还称：“公司的团队和研发实力得到政府的高度认可，多次获得政府补贴及财政专项资金支持。”
公开资料显示，万泽股份的流通市值为80.52亿元。该公司从2016年7月11日起停牌至今，停牌前股价为16.39元/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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