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股朋友们请客祝酒词

jijinwang

1、借钱

"杨萍!往哪去?”高强把头伸出在小区自开的茶坊的窗外,看着老婆,表情严肃。落日的余辉透过四周的不高的树木将它们的影子轻轻贴在茶坊前的猪肝色瓷砖地上。也将高强的那颗头发稀稀拉拉的圆圆的脑袋照得看起来怪怪的。

“表哥,那你慢走。”杨萍站在原地,向陈昂说道。陈昂没有说什么,只是尴尬的笑笑,“好,好,那打扰你们了。”

穿过小区的林荫道,走出大门就是一条不大不小的街道。街道两旁是两人环抱的梧桐树,已是早春,树叶泛着新绿,向上伸展着。商铺林立。街上车水马龙,下班的,放学的,叫卖的,开车的,坐三轮的,走路的,一时间整条街显得热闹非凡。陈昂不知道去哪里,脚步越来越重,心越来越凉。一阵风吹来,把地上的落叶轻轻卷起。他打了个寒颤。虽然是三月了,但天气还是透着尾冬的寒意。家是不能回的,他知道,妻子也已经下班了,他怕看到她那伤心的眼神,听到她那喋喋不休的抱怨和绝望的叹气声。虽然家就在百米以内的另一个小区。他现在唯一安全、可去的地方就是自己在单位的办公室了。

“陈昂……”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喊自己。他抬起头来,看见单位的同事,与自己一个办公室的赵友谊边走边看着他,微笑着问道,“下班了,你还不回家?”

“就是,马上。”他很想向他开口,但一想,借他的5000元还没有还呢,怎么好意思再借,嘴张了张,焉焉的回答道,“你回家了。”

塔白县位于四川南部,本世纪初将县城从依山傍水的古城昌永镇搬迁到紧邻紫州市仅10多公里,地势开阔的雍前镇。由于是新建县城,县上的各大局办公大楼都修得非常气派。陈昂的单位坐落在邻河一边,他走进单位的时候,宽敞的贴着方块的绿白相间的街砖的坝子上空荡荡的,连根毛都没有。走进大楼,整栋楼除了门卫张大爷以外已空无一人。他的办公室在三楼,打开办公门,走到自己坐的那一方,给茶杯倒上水,轻轻的端起来,慢慢的喝了一口。窗外的青片河穿城而过,直奔紫州市而去。为了发展经济,县政府大力度招商引资,人口猛增,电梯公寓鳞次栉比,颇有一番现代城市的景象。为了解决好水源,政府在河道中间筑了一堵橡胶坝,再把河提用水泥、石块和钢筋进行了加固。这样既解决了城市饮水,在水拦起来的时候,又是一道美丽的景观。陈昂站在窗前,看着青片河那一片因天色渐晚而显得越来越深的河水,他的心也像沉到了十八层地狱。借了好几天的钱,毫无所获,今天也是一样。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一个个高利贷者。孤独、沮丧、无助都无法形容他的内心,简直是绝望,像一个掉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中的不会游泳的人,在海水中挣扎得筋疲力竭,他连死的心都有了!人生的悲凉,命运的无常,使自己到了无处可遁的地步。回想近几年自己走过的路程,眼泪禁不住奔涌而出!

2、父母的养老钱

如果不是母亲打了几次电话催自己回去一趟,说有重要事情商量,并且还要把姐姐和弟弟妹妹几家人都喊回去。陈昂真想睡个大懒觉。最近一段时间部里的事情比较多,单位里从部长到办事员,个个像打仗一样。自己主要承担单位的文字工作,领导的讲话稿,应对上级的各种上报材料,还有单位办的信息简报等等。下星期一上午要开一个全县的知识分子工作会,组织部是会议的召集单位,部长代表县委要在上面讲话。星期五部长的讲话稿的任务就落在了头上。为了不占用星期六、星期天时间,陈昂昨晚熬到了深夜两点过。确实太累了!今天是星期六,儿子也放假了,睡在隔壁的房间里还没有起来。

妻子黄丽娜在卫生间里一边洗漱一边喊道:

“快起床了,我们好早去早回。”她用梳子梳好头后,又在自己白细的圆圆的脸上擦了点自制的润肤液。他们住的房子是三室两厅,有一百五十平方米。本来是买不起的,因为搬了县城,自己虽然在老县城有一套小房子,但因为离自己上班的新县城距离太远,妻子也在县农业局局上班,两口子不可能天天掏钱搭车来回的跑,搭了两个月车,已经是入不敷出了。经常跑到老丈母那去蹭饭。同时政府要求在县级机关上班的职工必须要住在新县城,以营造人气。单位领导也在大会小会上讲了好几次,要求要带头执行县上的决定。为了上下班方便,也为了自己的前途。最后两口子一商量,把老县城的房子卖了,又在岳父岳母、亲戚朋友那东拼西凑借了几万元交了首付款,终于在新县城买了这套房子。房子是有了,但每月的房贷就要1500多元。所以每到月底颇有些捉襟见肘的感觉。

“陈昂,怎么还不起来,不想回你老家了?那我们就不去了。”黄丽娜一边擦着润肤液一边大声的威胁道。

“起来了”。陈昂立马翻身起床,一边穿衣服一边大声回答道。

“陈才,你也快起来了。”妻子又把头伸出来,向着儿子陈才的房间喊道。

阳光爬过窗台,静静的将整个房间照的通亮。窗外是高过窗台的香樟树。才7点过,树上的蝉子就叫个不停,“唧---唧-----唧------”。陈昂穿好衣服,整理好床铺,说:“今天太阳好大!”就去洗漱了。儿子也起来了。

手机响了几道。姐姐陈华和妹妹陈蓉说已经在紫州市的家里等他们了。陈昂知道这次是弟弟陈强的电话。他们一共四姊妹。妹妹陈蓉中专毕业后没有工作,嫁给了一个老师,前年丈夫得癌症去死,没留下什么财产,最近在学校附近开了一个小文具店,带着还在读初一的儿子。姐姐陈华是老大,因为家里穷,初中没毕业就到附近场镇的印刷厂干活贴补家用。二十岁不到就与当地一个小伙结了婚,两口子在家里种了几年庄稼,倒也太太平平,但男人不知怎么结交了一帮游手好闲的人,做起了偷盗,怎么劝也听不进去,后来关进局子,判了几年,出来后就离了婚。九十年代随着外出打工潮,陈华只身到深圳、广州,江苏、浙江,天南海北的跑了一圈,因为没有多少文化,还是没有挣到钱,最近带上自己打工时认识的东北老公和10岁大的女儿回了紫州市,老公在玻璃厂打工,自己在城里找了一家印刷厂重操旧业,经济上也是紧巴巴的。弟弟陈强高中毕业后也是满世界打工,前几年结了个本乡姑娘,但没过到一年,嫌他没钱就跟人跑了。后来在打工中认识了一个离过婚的安江女人,在一起同居了几个月就结婚了,生了个女儿现在都在读小学一年级了。前几年拿了个驾照,现在帮别人开出租车,每天挣得到100多。安江女人在茶坊当服务员。

回到老家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太阳毒辣辣照得满世界亮晃晃的,房前屋后的青冈树和慈竹的叶子都打了卷,只有田里的秧苗最欢,好像听得见“噌噌”上窜的声音。门口的大白狗躲在阴凉处,懒懒的闭着眼睛,听见异动,抬起头来叫了几声,在妹妹陈蓉的厉声吼骂下认出是主人,就偃旗息鼓,乖乖的把脑袋耷拉到地上,闭着眼养神去了。母亲正躺在床上睡觉,听见狗叫就起了床。看见儿女们都回来了,母亲很是高兴,在招呼儿孙后就进厨房把早已准备好的饭菜端到桌上,看着他们吃,拉些家常。无非是些张家的娃儿在外打工挣了好多钱,李家又盖了新房子,最近跑庙子又认识了几个师兄……陈昂挨着母亲坐着,边吃饭边笑眯眯的听着,偶尔搭几句话。妻子黄丽娜与姐姐陈华,妹妹陈蓉,弟媳梅嘻嘻哈哈的说着她们的事。弟弟坐在母亲的另一旁,边吃饭边搭腔。姐夫郭林因是个北方人,对四川方言还不太熟悉,同时与一家人交往也不多,只埋着头吃饭。儿子和几个弟弟妹妹边吃饭边喊热。父亲是个大嗓门,没拢屋就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陈昂的老家坐落在紫州市远郊一个偏僻的小村,属典型的丘陵地区。村民的房子都是依山而建,门前是一个100多亩大的小型坝子,坝子外是一个小土台,土台上是一座不知哪个朝代修建的小庙,母亲经常跑这个庙子。庙外的土台下是绕村而过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紧挨小溪的是一座山,因形似笔架,所以人们就叫它笔架山。他们的房子后面是一座绵延的山,山上都是些柏树、青冈树之类的。屋后是竹子。院坝里栽的是五星枇杷,现在正在挂果,几个蜜蜂在上面飞来飞去。

吃完饭后大家都休息了一会儿父亲就把儿女们喊了起来,说有事情商量。娃儿们都各自耍去了,大人们都坐在堂屋里。母亲先开口说“我和你们爸爸都上了岁数,庄稼也做啥不动了,外出打工也莫人请,你们要给我们考虑养老的事情了。”父亲清了清嗓子,显示出一家之主的权威,说道:“我和你们妈马上都快六十了,按你们上班的来说可以退休了,但是我们是农民,国家又不发退休工资,家里没有其他的积蓄,种庄稼只够口粮,没有其他收入来源,现在你们要给我们每个月拿点生活费。”陈昂看见父亲花白的头发,清瘦的身材虽然看起来还很健康,但背也有点佝偻了,父亲老了!再也没有当年在邻镇读书时中考前来给自己送天麻炖鸡看见时的精神抖擞,年轻而活力四射的样子了。母亲也是,因在农村几十年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养育子女的重担,让她的手粗糙了,皮肤松弛了,黑发变成了银发,再也听不到小时候妈妈的那种欢快而富有弹性的歌声了,母亲也老了!

满屋里一片寂静。妻子黄丽娜站起来,说:“你们商量,你们怎么定,我们就怎么办。”说着就走出堂屋和几个小孩耍去了。其实之前父亲给陈昂说过养老钱的事情,他也给黄丽娜商量过,开始妻子是不同意,还给自己算了一笔账:每月两个人工资收入5000多点,但还房贷就要1500,儿子在读初中,学费、生活费等平均每月要1000,还有同事结婚、做生的人情世故,剩下的就是两口子的生活费,那还有什么钱。后来好说歹说,妻子才勉强同意。姐姐陈华性子急,首先说道:“给爸妈养老钱应该的,但我们现在也恼火啊。每个月挣那么点钱,只够喝点稀饭。”一边说一边看看老公。郭林抽着烟,慢慢的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陈昂看看弟弟,再看看妹妹。妹妹陈蓉是个响快人,马上接口道:“爸妈的养老钱我们该给,哪个有钱!再困难也要给!”因语速快而显得有点激动,尖尖的鼻子上涔出了细汗。她顺手拿起了一张不知道什么的广告纸扇着。

“给还是应该给。但确实莫得钱。”弟弟小声说道。弟媳冬梅挨到自己老公坐在饭桌旁,因为胖,个子又矮,圆脸,就显得越发的胖了,皮肤倒是白净。等自己老公一说完,她就接话道:“现在我们娃儿又小,挣点钱还不够供她读书。再说我父母也在农村,如果他们也喊我们给钱,我们根本莫法活了。”

陈昂因在政府上班,所以一家人都很尊重他。父母亲都看着自己。他想了想,问道:“那一个月多少呢?”

“我跟你们妈商量过,体谅你们也难,每个子女一个月300。我们现在还做得动,把钱先存在你们哪个手里。等我们有个生疮害病的时候再用。”父亲说道。

“我们当子女的确实应该考虑父母的养老问题了。父母养我们小,我们要养父母老。这是孝道。也是做给下一代人看的。”陈昂说道。

“反正我没有钱。从小又没读到多少书,莫得文化,所以挣不到钱。拿啥子来给咹。你们有钱的可以先交到起,等我有钱的时候一齐补上。”姐姐突然有点激动和伤心起来,眼泪花花的,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父亲没有开腔,只是坐在圈椅上,用扇子扇着凉。他心里一直对大女子有种亏欠的感觉。因为家里穷,初中没有毕业就帮家里干活。第一次婚姻又不幸。他认为这有他的责任。所以每次面对大女儿的时候,他都有种内疚感。陈昂也坐在一把木制的交椅上,抽着烟,若有所思。弟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母亲一脸的不高兴。倒是妹妹陈蓉打破了沉静,眼光追着姐姐陈华,说道:“姐姐,那有你这么说的,今天你不给,明天他有困难也不给,那这个都莫法弄了。”

陈昂说道:“那这门,我们三个还是按商量的给,姐姐那里我去给她说。”陈昂想,好不容易把几家人约到一起,如果都不行动,那

事情只有越拖越凉。陈昂说完后用询问的眼光看着父亲。弟弟说道:“等我们回去商量一下。”

母亲气呼呼的到厨房煮饭去了。

父亲沉默了很久,像没事一样说道:“那你们都回去商量一下。”

“我和妹妹的先交,等老幺他们回去商量一下,姐姐那里我们再做做工作”,陈昂连忙说道,他怕父亲伤心。母亲这时气呼呼的走了进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陈昂知道母亲失望了。

第二天吃过午饭,几家人一起去搭班车。父亲和母亲照例把儿孙们送到公路口,扎服儿女们要好好工作,孙儿孙女们要好好学习。大班车来了。母亲突然嚎啕大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儿孙们都惊呆了,看着母亲。陈昂一把抱起母亲,紧紧的把母亲抱在怀里。他知道母亲为什么哭。母亲的这一举动让大家都有点手脚错乱,纷纷围在母亲身边。父亲用威严而和蔼的语气大声说道:“哭啥子哭,走,回去了!”

母亲的这一哭,让陈昂一辈子都忘不掉!

过春节了,还是几家人都回去了,吃年夜饭,放鞭炮、烟花,小孩们最是高兴。陈昂和妹妹还是按约定把父母的养老钱存了起来。父亲和母亲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3、麻将

张副部长在塔白县可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掌握着全县科级干部的升降流转实权。个子不高,皮肤微黑,一脸严肃,,烟瘾大。曾经在县办企业干过,后来在乡镇从办事员干到了副镇长,三年前调到组织部任干部科长,干了一年就升任副部长了。他有一个喜好就是打麻将,人们在暗地里叫他“麻部长”。他有一句经典名句在干部队伍中广为流传——“牌风看作风,牌品看人品”。刚到组织部的时候,陈昂也陪张副部长打过麻将,那时张副部长还是张科长,牌也就打得小些,一元,两元,顶多五元。自己牌艺确实太差,每次被张科长也就是现在的张副部长叫去,几乎都是输,经常输得四个包包一样重,还欠起最后一把,弄得自己很莫面子,慢慢的他就不去了,人家也不怎么约他了,再后来张科长成了张副部长,还是自己的分管领导,牌的金额也升到了十元,二十元,甚至五十元,自己更不敢去了,只是有时张副部长到科室来把工作安排完后,与头晚的牌友----也就是接任张副部长科长位置的女科长----闲吹,谁谁谁输了好多,谁谁谁又赢了多少,谁那一把打得好,谁那一把打得差,当然张副部长经常是一脸的兴奋。陈昂还假装很投入的听着,时不时搭一句腔。有时张副部长偶尔边吹边散淡的看着陈昂,弄得陈昂也不知道该不该搭话,只好埋头干领导交办的工作,他知道这是他必须做好的事情。

原来的女科长被提拔到人事局当副局长已经有两个多月,科长的位置一直空起。陈昂是副科长,领导不说让他主持工作,也不说要安排其他的人来当科长,但工作还是照样推进。陈昂想,自己在副科长位置呆了也快3年,而且原来整个科室只有两个人,女科长调走了,现在就他一个人,按资历也可以提拔一下了,现在也是个机会。于是工作更卖力,只要是领导交办的事情,他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那怕是熬更受夜或者星期六星期天加班,也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提前交到领导手里;更谨慎,那怕再小的事情,在做完后,他都要逐条逐项逐个的检查3遍以上,有时还不放心,还要再检查一次;更低调,碰到谁都笑脸相迎,客客气气。上班比以前更早,下班比以前更晚。张副部长也几次对自己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他看到了希望!

这天下午,张副部长到陈昂的科室办公室。坐在陈昂的对面,也就是原来科长的位置上,点燃一支烟,安排完工作后,不经意的问道:“小陈,下班后做啥子?”

他本能的想说要陪妻子去看岳父岳母,因为是中午都说好的,但话到嘴边,改口道:“没有其他安排。”

“哦,”张副部长语气略微停留了一下,微微一笑,问道:“有几个朋友约晚上耍一下,你愿意来啵?”听起来是征询的口吻。

陈昂当然知道“耍”的意思---就是打麻将。“要得,要得”他连忙满口应承。

“那在“四季阳光”,六点。”张副部长说完,又拿出一支烟,点燃,走了。

下班后,匆匆忙忙的刨了两口饭。他说要去打牌,妻子一脸的不高兴,一说明缘由,就同意了,还进屋拿了2000元递给他。

青片河边有一段约200多米是清一色的茶坊。名称不同,什么“一品香”“、“八方缘”大大小小10多家。风格各异,简装的、豪包的、古典的、现代的。但有一点是不变的,就是以喝茶为辅,打麻将为主。“四季阳光”也是其中之一,属于现代简装派。陈昂听说是张副部长小姨妹开的。5点50时到了的时候,其他的人都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他了,有说有笑。陈昂都很熟悉,平时还有些工作上的联系。一个是宣传部办公室主任冯春艳,30岁左右,高挑,白皙,能说会道,遇见机关的人先是灿烂的一笑,“张哥”“王姐”“李叔”“刘嬢”喊得很是亲热,前两年离了婚,听说现在找了一个开矿山的老板;一个是团委副书记邓海涛,27、8岁,高个,穿着讲究,因胖而显得长相与实际年龄不符,像“奔四”的人了,走起路来有点“外八字”,父亲是本县一个很有名气的做房地产的老板。看见自己迟到了,陈昂连说“对不起”。张副部长笑眯眯的站起来,说了一声“走”,径直向一个雅间走去,其他人都鱼贯而入。

“十点结束,50元,可漂,可躺。”张副部长首先坐下,定了规矩。

“要得。”冯春艳把红色的LV手提包挂在椅子的侧面,一撩裙边,轻轻的坐下,又笑嘻嘻看着张副部长,说道:“反正莫输得脱衣服哟”,说完后又哈哈的笑起来。

邓海涛微笑着,没有吱声,只是把小手包拉开,拿了一沓钱出来,也没点数,放进桌子的抽屉里,又把小手包放到屁股后面的椅子里。

陈昂也没吱声。

张副部长嘿嘿一笑,点了一支烟,开始了。

一圈下来,陈昂输了900元。他心想“还剩1100元了,可能又要输完。”

……

“自摸,清一色,加躺起,三翻!”张副部长重重的把“二筒”往桌上一放,嘿嘿的笑。

邓海涛迅速的把数给张副部长,又从小手包里拿了一沓钱放在抽屉里。冯春艳边在包里数钱边笑哈哈的说:“张部长,今晚你都胡了几次“二筒”了,看来“二筒”也喜欢你呢。”陈昂也点了钱给张副部长,再一摸,还剩500元。

张副部长一把把桌上的钱拢到一起,也没有数,规整齐,放进外衣口袋里。

陈昂有点紧张了。恰好这时邓海涛手机响了,出去接电话,他马上也借口出去,向邓海涛借了1000。

麻将继续……

几圈下来,还剩100元了。“手气真差!”陈昂暗自想到。一看时间,才8点过,但自己确实不能打了。尴尬而吞吞吐吐的看着张副部长,说道:“不好意思,我输完了!”

“那结束了。”张副部长看了看表,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说道。

大家把牌一推,纷纷站起来,结束了。然后各自回家。

一周后,部里中层干部调整,陈昂到了一个不太起眼的科室当科长,从乡镇调了一个副镇长接替原来女科长的位置。

一个月后,科级干部调整,邓海涛扶正,当了团委书记。冯春艳提拔到广播局当了副局长。

虽然陈昂心里稍许有些失落,但又能怎样呢?新的岗位,新的工作,新的开始。

4、组织生活

已是三月。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也使人懒懒的。

陈昂坐在办公室翻了翻《党建》杂志,又翻了翻当地的《紫州报》,实感无趣,就站起来走到隔壁办公室。唐灵听见脚步声,立马关掉电脑的页面,抬头看见是陈昂,一笑。

“这几天赚大钱了。”陈昂说道。

“赚啥子大钱哟,我们这么点本钱,只是小赚了点。但比每月挣的那点稀饭钱强。”唐灵嘿嘿的笑道,一脸的高兴。

刘强吊着烟,也笑嘻嘻走了进来,说道:“那个东西太吓人了,反正我是不敢碰。”

听见隔壁办公室闹热,王建国也过来了,朗声说道:“还要涨!有专家说,大盘可能要到一万点。可惜我也是本钱少了,要不然这一波,我也可以把房贷还了。”

“莫投多了。”唐灵忙提醒道。毕竟是女同志,谨慎得多。

陈昂看看窗外,说:“这几天天气这么好,我们给领导建议一下,带我们出去放松放松。”

“要得要得”,大家异口同声。但谁去给领导汇报呢,最后商定分别去说。

两天后,办公室副主任周昌浩到各个科室通知:

明天上午8点,统一在办公楼的旗杆下面集合乘车,到凤凰山过组织生活。

在走廊上都听得见各办公室兴高采烈的的声音。

按常规,会议由张副部长主持,王副部长组织学习了《党章》,中央,省市领导的一系列讲话,最后余部长做了总结。午饭是在凤凰山下的“姜鸭子饭店”。前几年,由于在凤凰山脚下发现了温泉,各地的投资商到这里修建了大大小小数十家温泉酒店。“姜鸭子饭店”原来只是一个小店,以做全鸭席在附近微有名气,随着温泉的繁荣,生意越来越红火,店也越做越大。饭前,当地党委政府的书记,副书记,镇长,副镇长领导班子全体赶来了。酒至半酣,办公室主任贾永俊站在余部长面前,问道:“大爷,下午怎么安排?”因头趴得过低,围在秃顶一圈的一束头发滑落下来,搭在了部长的肩上,贾主任立马用右手往上一抹,轻轻的拢了拢,尴尬的一笑。余部长正在与镇上的未书记互敬着酒,看见贾主任过来,一口把酒喝了,大声说道:“今下午自由活动。”然后嘿嘿一笑,宽而大的胖胖的脸上因喝了酒而红红的,有点孩子气。

“呵----”满屋的喝彩声。

陈昂与刘强、王建国、唐灵相约到凤凰山上转一转。

凤凰山四周都是平坝,山势突兀而起,数百米高。山顶上矗立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刀削似的,很是峻峭。正是三月时分,山坡上农民们栽种的大片大片的桃树、梨树已纷纷开花,粉红色的桃花与洁白的梨花相间其中,灿烂无比。山下四周是一望无垠的油菜地,油菜花黄的像疯了一样铺天盖地。半山坡上有一座千年古刹,建筑精巧别致,古色古香。从饭店出来,顺道而上,看了古庙,穿过桃树、梨树林,站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澎湃的激情涌满心头。

“我现在想起了一句古诗。”王建国说道。

“忽如一夜春风来。”刘强抢答道。

“千树万树梨花开。”唐灵接口道。

陈昂看了看四周,大声吟诵道:“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

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凤凰山上轻轻的回荡。

又是晚饭时刻,还是那个饭店,还是那个包间,同样的人,只是主人与客人发生了变化,是当地政府着东。菜也有些不同,多了补肾的如火爆猪肾,清炖团鱼……镇上的未书记做了客气的祝酒词,开席了,随着敬酒速度的加快,席上的气氛也热闹了起来。

“部长,我敬你一杯。”镇上的一位约莫35、6岁,穿着时髦的女副镇长站在余部长旁边,一手端着酒杯,说道。余部长扭头一看,马上一笑,说道:“蔡镇长,先给你们未书记敬。”

“未书记我们天天在一起,你老人家我们很难得争取到这个机会。”蔡副镇长说完妩媚的一笑,看着未书记,回答道。未书记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

“再说你也要给我们妇女同志一个机会。”蔡副镇长立马跟进说道,还是哈哈一笑。

“好!”余部长爽快的说道,站起来一饮而尽。

接踵而至的是几位男的副书记、副镇长,纷纷围着部长站了一圈,要给领导敬酒。看到这个架势,办公室贾主任立马走到部长身边,给茶杯添满水,又给碗里舀了几勺鱼汤,微笑着对几位镇上的领导说道:“你们给领导少喝点。”

余部长坐下,吃了一口菜,喝了几勺汤。然后放下筷子,打了个嗝,因中午喝了酒,这时脸更红了。说道:“你们人多,这门喝不公平,我来定个规矩,第一次敬酒的,我喝一杯,你喝三杯;第二次敬酒的,我喝一杯,你喝六杯;第三次敬酒的,我喝一杯,你喝九杯。行不行?”

“好!”只听得满屋的喝彩声。又是一个高潮。

陈昂酒量小,只是礼节性的给领导敬了酒,饭后就与几个同事在饭店前的坝子里闲聊。

张副部长因为胆结石做了几次手术,是不敢喝酒的,匆匆吃了饭,约了其他三个人到饭店的麻将室打麻将去了。

“走了,走了。”一个多小时后,饭店门口贾主任洪亮的声音和汽车发动声混合着,饭店的灯与汽车的灯交相辉映。喝酒的走了出来,打麻将的,喝茶的也走了出来,纷纷与镇上的领导道着别,说着感谢的话。夜里的风轻轻的吹来,夹杂着花香,但大家都归心似箭。

5、下派

“陈副书记,现在财政真的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财政所刘所长极其无奈地望着陈昂,说道,连声音都透着疲倦。

陈昂也知道,现在政府的确困难。有时上级来检查工作,连找个地方吃饭都成问题,街上大一点的馆子政府都有欠账,看见政府的人来吃饭,大多躲躲闪闪,更有甚者,直接当到上级领导的面说“莫得菜!”,很是难堪。政府职工也苦不堪言,很多人身上都揣着或多或少的发票,不是各级的报刊杂志款,就是上级要求订的书款。职工工资也是经常月初拖到月中,月中拖到月尾,甚至到第二个月,因为县上没拨出来。前几年,镇政府为了拓宽到县上的道路,以收费权做担保在外面找的老板来修,路修起了,但国家很快发文不准收费,于是老板投资的几千万没了着落,年年都在要账,政府根本拿不出来。所以每到年关,书记、镇长手机都关了,到处躲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财政所长也难啊。这几天天天跑县上找钱,明显憔悴了。看到这种情况,陈昂没说什么,把手里拿着的几张发票又揣回到裤包里。

因为在组织部工作取得了较好成绩,连续两年获得省上的先进,前年,陈昂被下派到太乐镇当副书记。太乐镇是个有5万多人的大镇,九十年代大办乡镇企业的时候,红极一时,但后来由于多种原因,企业纷纷倒闭,政府背负了巨额债务。前面提到的修筑的道路就是那时的事情。

夏天的天气就像小孩的心情,说变就变。正是下午2点过,刚才还热得像蒸笼一样,不一会儿,从远处就传来一阵隆隆的闷雷声,紧随其后的是一股风吹过,把门前的树叶吹得沙沙响,天也开始有点暗下来了。陈昂本来烦躁的心情也随着气温的下降慢慢平静了许多。

“陈书记,陈书记。”明月村支书蒋友贵站在政府楼下院坝中央,骑在一辆扑满灰尘的红色摩托上,穿一件白色背心,蓝色裤子,裸露的脸、背膀因太阳长期的照射变得黝黑发亮。看见陈昂,架好摩托,快速爬上3楼,走进陈昂的办公室。

“什么事?”陈昂边给蒋友贵倒水边急切的问道。

“上半年的任务完不成!”

蒋友贵40多岁,身材魁梧,国字脸,轮廓分明。是养猪大户,去年底才当选的支部书记。

“收了一周的农业税,才收了8000多,像鬼子进村一样,每天组织村干部到各家各户去收,都说摸得钱,怎么办哟?”水太烫,蒋友贵边吹开水上的茶叶边喝,边喝边说。或者是天气太热,或者心里太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顺脸而下。背心也由于汗水太多,湿淋淋的紧紧贴在背上。

思考了一下,陈昂说道:“明天早上8点,我到你们村上来,一起去收。”

明月村是个中等村,300多户,1000多人,离场镇有3、4公里,浅丘,以农业为主。村口有一座寺庙,据说始建于明永乐时代,后几经扩建,又几经毁坏,规模最大时占地数百亩,前后数层殿宇,香火旺盛。上世纪60年代破坏极其严重,现仅剩一间大堂保存完好,四周还残存有几间偏房,但都住有村民,如果细心,你还可以在这几间偏房的个别墙壁上,隐隐约约看得见被村民煮饭时燎的黑乎乎的明代壁画。明月村也是陈昂的联系村。

陈昂骑一辆黑色嘉陵摩托,后面坐着计生办主任唐贤民。今天又是一个大热天。5点过,太阳就爬上了出来,8点的时候已经挂在了半空。空气干燥的像被烤干的柴,一点就会猛烈的燃烧。陈昂奔驰在通往村上的道路上,耳边呼呼吹过的风夹裹着尘土扑在脸上,身上,混杂着汗水,粘糊糊的。

刚到村口,陈昂远远就看见寺庙旁站了很多人。

“陈书记,可能有事情,”坐在后坐的唐主任是个老乡镇干部,从参加工作到现在20多年都在太乐镇,也是土生土长的太乐人。

陈昂放缓了一下车速,然后又加速前行。

寺庙前的坝子里有二三十人,或站或蹲或坐,大人、小孩,还有些手上端着饭碗。听见摩托车声,都齐刷刷把目光聚集过来。

“哪来的钱?为了吃饱肚子,娃儿两口子都出去打工去了。我们一家老小都靠他们挣钱才吃得起饭,哪来的钱交税!”一位50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边吃饭一边气愤的抱怨说,时不时习惯性的用筷子敲敲手上的饭碗。

支书蒋友贵看见陈昂他们,带着村主任、会计、妇女主任走了过来,边走边说:“皇粮国税都必须交,哪朝哪代都一样。”

“你们还不是政府的狗腿子。”人群中一位银白色头发背着一个约莫2岁大小孩的中年妇女指着蒋友贵说道。围观的人都嘿嘿的笑起来。

“我们是政府的狗腿子,但我们也是为大家服务的。你们儿子超生二胎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说啥,你不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也要按政策办事!”妇女主任三年前高中毕业,去年才当选的。听到骂自己是“狗腿子”,她十分不快,马上急切的回敬道。

“我们交不起,那你们把娃儿拿起去!”中年妇女边说边解背小孩的布带。

“呯!”,中年男子把饭碗狠狠地往地上一罢,愤怒的大声吼道:“我看谁敢!哪个敢带走我的孙娃子我就要和谁拼命!”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周围的人群惊呆了,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在房屋边上躲凉的村民都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这边。太阳好毒,热辣辣晒的每个人都汗流浃背。

陈昂知道这是这个村的“钉子户”,八年都没有交农业税了,很多村民都在学样。但家里经济状况确实不好,房子都还是解放初期公家分的寺庙旁的,陈昂也去看过。看到这种情况,怕激起群愤,引发事态,他马上喊支书过去劝导。计生办唐主任也跟了过去。

。晚上10点过,陈昂他们从村里回到政府,收了一天,才收了2000多。离上半年的任务还差得远,税收入库时间就是明天。再挨家挨户去收已经来不及了。但上级要求必须完成任务,自己是镇上的领导,如果不完成,会拖整个政府的后腿。

第二天,他把蒋友贵叫到办公室,最后商定,任务的缺口,由他们两一人各垫付一半。第二天,明月村的圆满完成。陈昂知道,支书蒋友贵是在信用社贷的款,自己是在朋友那借的。没过几天,蒋友贵就把辞职报告交给了他,并说:“陈书记,不是我不想干,更不是为难政府,但这么干工作不是办法。”陈昂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农村工作太难了,问题太多,也不是那一级基层政府能够解决得了的,能怪他们吗?因为连自己都没有信心。后来,他听说蒋友贵把猪卖了,两口子出去打工去了。过了两年,也就是2005年,中央停止了农业税征收。

一场大雨,瓢泼大雨下了下来,把太乐镇洗了个面貌一新,闷热的夏天终于让人们松了一口气。但农民经济的贫穷改变,政府债务的化解等等矛盾又是一场雨能够解决得了的吗?而所有问题的解决都必须靠经济发展也就是钱!

一年后,陈昂调回县上一个部门任职去了,但农民摔碗的声音却一直回荡在他的耳边。

6、潘多拉魔盒

当国民们都在眉飞色舞的谈论股市的时候,陈昂还不知道股票为何物。他刚从乡镇调回来,还在适应新的工作,只是偶尔看见同事或者朋友在电脑上专注于那一根根曲线或沮丧或兴奋,他甚至连听他们谈论股票的兴致都没有,或者是不屑一听。当他刚刚适应新的工作,不到一年,组织上又把他调到一个新的单位,半年后,陈昂发觉这个单位事情太少了,感觉自己整天无事可做,一周的事情一天就足够了。剩下的时间除了看文件,就是看不同的报刊杂志,到各个办公室闲扯。太无聊了。有时他想,自己的后半生如果这样度过,就太对不起自己曾经的梦想,自己曾经艰辛奋斗的心血。他一直都想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为此,他愿意付出自己的毕生,他把这个梦想像神一样供奉在自己心灵的神龛上。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不断给自己补充着能量,为此,中专毕业后,自考了大专,函授了本科,自费进修MBA班。白天工作太忙,他就利用早晚的时间,常常晚上阅读到深夜,睡一个囫囵觉又爬起来,涉猎了政治、经济、哲学、艺术、文学、宗教、科技等等等等,他感觉自己永远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他的胸膛里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但是现在他感觉自己的激情正在被这不温不火,不紧不慢的时间吞没,感觉自己像浮在平静得连一点涟漪都没有的无边的大海中的一片树叶,没有存在感,连挣扎都显得那么的多余。于是他开始寻找新的能够激发斗志的领域。他也开始关注股票。前期拿了5000元进入,做了一段时间后,他感觉股票只有涨才能够赚钱,没有多大意思,就去炒权证,在权证里面,他有了快乐、紧张与兴奋。再后来,有人说期货更刺激,随时进出,涨跌都可以做,于是又进入期货市场,小试牛刀后,他认为自己真正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他开始梦想着打造自己的资本帝国。他极度崇尚“金融大鳄”索罗斯,他梦想着那怕有其百分之一的成就也不枉此生。在这个市场他相信实战,不去或者很少去阅读有关的任何书籍,他一直坚信:再好的东西都不会无限制的上涨,反之亦然;跌比涨来得更快更猛烈。他不断的往里面投钱,一次次被洗窃一空。开始他拿家里的积蓄,当亏完后,又在亲戚处借钱,再一次亏完后,又向朋友借,最后把房子抵押贷款,亏得精光后,就向曾经的同事借,从几千到两三万不等,他像着了魔---不甘心,更不死心,但一次次被打倒。前前后后亏了100多万!他也为这巨额债务吓的浑身哆嗦,寝食难安,“怎么办?”像一根被水浸泡过的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心!他也无数次的问自己“怎么办”,怎么面对家人,怎么面对朋友,怎么来还这100多万的欠债?!他已经堕入了深渊不能自拔!但他还拿着铁铲不断的往下挖,他走上了另一条深渊的通道!

7、高利贷

今年冬天来的比往年要晚得多,现在已经是11月底了,农历才刚刚进入十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下来。秋天挂得满树的黄的像要流下来的叶子也开始赶趟儿似的纷纷下落。当然现在的城市绿化很多栽的是常绿树种,如香樟、桂花、雪松等。陈昂住的小区离上班的地方约200米远的路程,沿途有超市,菜店,药店,理发店。还有卖稀饭、馒头、包子、米粉等各色小吃店。沿途栽的有桂花,铁脚海棠,香樟,银杏。陈昂走在上班的路上,与熟悉的人打着招呼,但他的内心却极为不平静。本身他是喜欢秋天的风景的,那是丰收的季节,是不事张扬、低调而沉稳、有内涵的季节。或金黄或深红的树叶,或挂满枝头或铺满一地,让人陶醉期间。风轻轻的刮在脸上,微凉而惬意。衣服也可薄可厚。但今天他却没有心情领略周围的风景,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像掉在路上的树叶一样低沉而无助。

走进办公室,烧好开水,泡好茶,点燃一支烟。“怎么面对百万巨债?”的问题让他心里一阵阵焦懆。自己虽然在政府上班,工资也从九十年代的两三百元涨到了现在的每月2000元多,但物价也涨了好几倍,连米都从3、4角张到了3块多。加之上有老下有小,经济极为拮据。为了提高一家人的生活质量,让自己不再为钱困扰,于是在2003年他就贩卖过蔬菜,开过小馆子,倒卖过木材。生意有赔有赚。在2006年,开始炒股,也因此打开了他的人生的潘多拉魔盒。以至今天到了这一无法收拾的地步。他曾经算过,如果按现在的工资收入,这是他一辈子也还不了的债!

“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我必须翻身!必须靠这个翻身!”像一个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侩子手,也像一个在赌场上输昏了头的赌徒。但此时他感觉自己更像一个在战场上暂时失利而必须破釜沉舟一样绝决果断!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英雄气概!陈昂静静的坐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看起来很平静,但脑子里却在搜索着可以找到本钱的所有线索,他表情严肃,眉头紧锁,眉宇间现出深深的“川”字,眼睛微微的眯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这几天因为吸烟太多,手都被烟子熏得有一股重重的腊肉味道。突然,他想起一个人。去年他偶然认识的一个人——李勇,后来又在茶馆里碰到过几次,每次对自己都是很热情,态度谦恭。听说他是在搞资金拆借的。

“找他!就找他!”像在河里游泳快不行的人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块陆地,他的内心有点激动,呼吸也有点急促了。

李勇一米七的个子,偏瘦,习惯穿一身黑色的西服,不打领带,经常与三五人在茶馆里泡着,身边夹一个一尺长二十公分宽十多公分厚的黄褐色的皮包,声音大而薄。手掌很宽大。听说前几年因为经济纠纷与人打架而做过牢。这是个“危险分子!”------陈昂第一直觉告诉自己,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于是翻出李勇主动留给自己的电话号码(此时他很庆幸自己存入了这个号码),打了过去,当然他约人家是喝茶。

“陈哥,有啥需要兄弟帮忙的,你直接说!”对方直截了当。

陈昂想了想,说道:“我想在你那里借10万元钱。”

对方问了一下用途,用款时限,说道:“那下午见面再细谈。”

三点半,约好在“品道”茶坊见。

“品道”茶坊在紫州市属于中等,位于青片河河边。进门是一个大大的收银台,台后是用木制的栗褐色装饰的密密麻麻的方框,上面放各种品牌的茶叶,有铁观音、红炮台、花茶、绿茶,还有各种香烟。进门的两边临窗分别摆放7、8个条几茶座,里面是十来个麻将室。陈昂他们坐的这是一间麻将室,有八、九个平方,窗外就是青片河,天花板用仿红木装饰的四边,屋顶中间吊的一盏方形外壳的闪着黄色的节能灯。

李勇还带了一个人,介绍说叫“刘富有”。相互客气了一番,喊了三杯绿茶。因为要谈事情,一进屋,刘富有就把深红色的窗帘拉上了。也没有开大灯,显得光线有点暗。

“月息6分。”李勇看着陈昂,左手十指在中华牌香烟上轻轻的连续的拍打了几下,将烟灰抖在一个透明的方形大玻璃缸里,又把烟递到嘴上抽了一口,将烟子笔直的吐了出来。

刘富有是不抽烟的,一双小豆屎眼滴溜溜的看看李勇,又看看陈昂,说道:“陈总,你一定要考虑好,大家都是朋友,但生意了生意,这也是行规。万一到时候还不了,都不好说。”

陈昂看起来很随意的喝了一口茶,看着李勇,又看看刘富有,略带微笑的说:“能不能再少点?5分如何?”

“莫法!”刘富有马上接口道。吊灯黄黄的光线照在宽宽的额头上,油光可鉴。

"陈哥,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也是从别人那里拿的,给了利息的,6分也看在你我是朋友的面子上。"李勇忙解释道。

“好,6分就6分,三个月。”陈昂语气高亢的最后说道。打了借条,盖了手印,刘富有拿出一个红色的布袋,从里面倒出10捆面额100元人民币,说是从银行取的,然后从里面抽出6000元第一个月的利息,把余下的递给陈昂。

“点一下。”刘富有说道。陈昂没有点,与他们道别后,提着布袋径直到银行,把钱存到了自己在期货上的户头上了。

……

8、妻子的信用卡

又亏完了!

又一个不眠之夜。陈昂睡在床上,虽然静静的躺着,但心里却极度焦灼不安,"怎么办?"再一次涌上心头。现在是冬天,外面寒冷无比,风像一个打了鸡血的流浪汉,呜呜的吹着,满街乱串。陈昂突然感觉好热,汗液从身上冒了出来。他轻轻的坐了起来,靠在床上。妻子问“怎么了?”。“没什么。你睡。”透过窗帘缝隙的光,看着妻子又熟睡的脸庞,陈昂心里一阵紧,身体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好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无助,恨自己把家带到了如此绝境,不仅是一贫如洗,还债务累累,而且像一个巨大的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他已经背不动了。想着婚前给妻子的承诺,儿子出生后对幸福的向往,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必须战斗,必须赢回来!”这种思想再一次占据了主体,充盈了全脑,这也让他平静了许多,他又轻轻梭回到被窝里。

刚刚走出商店门口,陈昂就接到妻子打过来的电话。

“你在哪里?是不是你把信用卡上的钱取了?你要把我们带向哪里?”妻子黄丽娜连珠炮似的问道,声音颤抖,愤怒,与绝望。

陈昂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电话里死一般的沉默。

“你回来蛮!”隔了很久,电话里传出妻子哀求的声音。

昨天晚上,他半夜起来把妻子放在皮包里的信用卡悄悄的翻了出来。他知道,直接问妻子要她是不可能给的,只有悄悄的拿(他其实知道这是偷,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他心想,等自己赚回来了再还给她,那时她就不会责怪自己了。早上上班后,他找到一家商店,用POS机提取了现金,还给了1%的手续费。陈昂穿着一件妻子前年给自己买的黑色皮夹克,天在下着毛毛雪雨,地上湿漉漉的,鞋子四周沾满了泥水。他把衣领立起来,把有毛的一面挨到脖子,扣上。手也冷得发僵,手机都有点拿不稳,他把手往里缩了缩,另一只手揣在裤包里。

“你回来蛮!”妻子在电话里再一次哀求道。

“我想出走!”陈昂轻声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

“你走可以。但你想过没有,你还有正在读书的儿子,你走了,他怎么办?你一拍屁股走了,你可以轻松了,但你欠下的100多万债务,我怎么还?”妻子带着哭腔继续说道,"你走了,这个家就完了!"

还是一阵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你先回来,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妻子斩钉切铁地说道。

陈昂走在大街上,雨打湿了头发,落在皮衣上聚成了一颗颗雨珠,慢慢的滑落下来,形成了一道道湿印子,像一行行哭泣的眼泪,默默的往下流淌。冷风从衣领,衣脚直灌而入。他把衣服紧裹起来,漫无目的的走着。他也不知道走了几条街,最后又走到了银行门口,一狠心,把钱存到自己在期货上的户头上,就回家了。

9、一把菜刀

马上春节要到了,走在街上,看得出人们个个都行色匆匆,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和喜悦。两边商铺里热闹非凡,买新衣服的,做腊肉的,看春联的,连彩票站的人也比平时多多了。陈昂走进当街的一个门面,面积不大,约20多平米,老板是个20多岁的女的,戴副眼镜,穿着整洁。看见陈昂进来,马上迎上来,热情的介绍道:“我们这有对联,各种贴画、剪纸、彩灯。还有鞭炮,烟花等等。先生,你可以先看看。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一声。”然后又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陈昂挨个儿看了一遍,心想,“这几年走霉运,今年把家弄得喜庆些。冲一冲。”于是每样都挑选点,付了钱。刚进家门,手机又响了,他一看,又一个催债的。这几天每天要接几个这样的电话,烦透了。挂断电话后,陈昂已没有了先前的性子。走到阳台上,打开窗子,一股雪风钻了进来,他没有理会,把窗子开得更大,完全打开,站在窗口,任风凛冽地刮着自己的脸、手以及全身,眼睛定定的看着窗台前那棵高高的香樟树。他感觉今年的冬天与往年大不相同,天空灰暗得让人压抑,压抑得让人踹不过气来。关上窗子,走回客厅,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他不知道怎么来应付一个个债主。这时他想到了前段时间看的电视剧《勇敢的心》,面对一个个高利贷者,他必须勇敢起来,于是他给所有的高利贷者打电话,约到明天下午2点的一个宾馆里。第二天出发前,他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装在一个塑料口袋里。

“玉祥宾馆”不大,是一个商务宾馆,处在公共汽车站、学校的繁华地段,集住宿、餐饮、娱乐为一体。陈昂提前到来,写了一个四楼的套间,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把随身带的布口袋放在背后,点燃一支烟,他的内心异常的平静,想着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以及备选方案,但有一点是他今天要达到的目的:钱要逐步还,利息必须停止。

陆陆续续李勇、刘富贵等都来了。陈昂让在外间坐下,叫服务员把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茶。

从交谈中,陈昂感觉他们都互相不认识。相互都很警觉。

“今天请各位来,主要有一件事情想与大家商量一下。”陈昂单独坐了一把椅子,随手把布口袋坐在屁股下面。

其他人都不知道什么事情。他注意观察每个人的表情。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前段时间,我做生意,向各位朋友借了点钱。“他又停顿了一下,继续观察他们的表情,然后接着说:

"现在生意出了点状况,所以今天请各位商量一下对策。"

“有啥商量的,只要把钱还了就行了!”刘富贵一听,就知道有麻烦,忍不住急哄哄的说道。

有两三个人跟到说“就是,就是。”李勇没有开腔,坐在沙发上抽烟,面无表情。

陈昂解释道:“我不是要赖账,现在我确实遇到困难。大家都是朋友,我想请大家能够把利息从现在停止,我慢慢还本。”

“不行!”李勇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没有这样的好事。”

其他人都附和着。场面闹哄哄的。

陈昂感觉商量是不起作用了。也没有说什么,轻轻的从背后把布口袋拿出来,往面前的茶几上一放,说道:“那只有一种办法。”

“啥子办法?”都忘着陈昂,问道。

陈昂点燃一支烟,平静的从布口袋里拿出菜刀,说:“现在钱没有,你们要手、要脚,要命也可以,请便。”

屋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能听得见,都惊窩的相互看着。

还是刘富贵首先打破寂静,说:“你这纯粹是耍赖!”

大家七嘴八舌的,有说“莫道理”,有说“那哪门办”,也有人历数借钱时的情景。

“那你们看着办”陈昂坚定的说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面对此情,人们都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其他的都走了,最后只剩下李勇和刘富贵。陈昂又给他们做了解释,当然最后是不欢而散。

走出宾馆,陈昂的心情极其难过,感觉自己的心都被这一切压到了最底层。他真想大声的呐喊,疯狂的奔跑,自己已经承受不住了。

10、新年之夜

除夕的夜晚,整个塔白县和其他地方一样,笼罩在快乐祥和的气氛中,大家都在迎接新年的到来。陈昂一家人在一起吃了年夜饭,因喝了点酒,他告诉妻子说想出去走走,走的时候,妻子在收拾厨房,儿子在看春晚节目。出了小区,来到河边,爬上桥,点燃一支烟,轻轻的靠着栏杆。桥上的风好大,本已微醉的他也感到丝丝寒意,他不自觉的把衣服裹紧。一辆汽车轰隆隆驰过,把宽大的桥都压得颤巍巍的,车灯把桥照得白花花的。一会儿,一男一女扛着工具,有说有笑的从桥上走过,可能是一对夫妻吧,陈昂想。当经过陈昂身边时,很诧异的看着他。除夕之夜都还在忙碌,生活真的不易,陈昂感叹道。但又在心里羡慕他们,看他们多快乐,多幸福。不像自己,有这么多的烦恼,而且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跳出这牢笼。想到这一切,泪水潸然而下。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20多年前学生时代写的一首诗:

日光灯突然熄灭

消失了游动的眼睛

大墙的转角

猝然伸出一只黑手

不要惊呼

它会领你走出迷失的胡同

除夕的钟声远远传来,辞岁的爆竹远近齐鸣,烟花在河的两岸绚烂的升空,倒映水中,把青片河装扮的好美好美!